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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年丨严向群:东交民巷小学的少年时光

严向群 新三届 2019-01-05



作者简介

本文作者


严向群,曾用名陈创,山西财经学院贸易系78级。1982年分配到农业部工作。后供职北京二外旅游研究所、中青旅、中旅等单位。去年退休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原题

经历篇之四:

东交民巷小学

作者:严向群 

        

 

我应该是在1964年秋季进入东交民巷小学,开始小学生活的。可不知怎么总是记得是在1963年,以至于有同学误认我蹲过班。


在进入东交民巷小学、搬进团中央大院之前,父母还给我创造了一次投考实验小学的机会。至于是实验几小我是记不清楚了。大约记得那是王光美还是哪个高层的夫人要搞小学教改,所以办起了实验小学。考试的内容似乎都很简单,主要是看考生的性格是否活泼外向,我后来落选也在情理之中。因为我那时就过于木讷,远没有那种机灵劲。



在这种背景下进入东交民巷小学,难免觉得得来全不费工夫,有被大拨轰的自嘲感。东交民巷小学的门脸远没有实验小学气派,黑铁皮的大门,中间偏右有个小门。半个世纪过去了,大门的材质有所改变,样式依旧。进得校门,就是一个挺大的上坡,一下子使得空间狭小。坡顶处是一个公告栏,师生都要从其两边入校。北面一路是人流最多的,因为这路正对主教学楼,其他主要教室也都在北面。主教学楼的楼道门呈拱形,上面随形贴了八个白色圆形字牌,上有毛手书“好好学习天天向上”。事过多年,听现在在那里执教的老师在网上说,这个形式保存至今。我从网上搜到这张照片,与记忆中的白底红字还是有些差别。


从公告栏北侧路直转向北,穿过一个夹道和一个小院落,再穿过一个过道,就来到了学校最北面的一个院落。我们最初的教室就在这个院子里一个进门还要下行的屋子里。我当时的身高就已经高过同龄人,被排在后排。但是教室光线昏暗,很快就让老师发现了我的近视眼。母亲带我到王府井的大明眼镜店配了眼镜,可我却畏于同学叫外号而不敢戴。估计就是那时使假性近视成了真。因为那时戴眼镜的小学生真可谓凤毛麟角。


当时的班主任叫牛喜荣,她皮肤黝黑,戴一幅宽边黑框眼镜,总是笑容可掬、慈眉善目的。她当时教算术,谁教语文已经想不起来了。抑或是她身兼二职也未可知。因为我记得她当时讲过教自己的女儿怎么记住“从”字——“两人吃葱”。



每天一早,我们出机关大院的大门左拐,沿着高墙南行。没走几步,就能看到一楼后面的垃圾箱出口。每周都会有垃圾车来定时收垃圾。再往前走,有一个小拐角,开始老有人在这里摆一排小马扎,出租小人书,一分钱一本,让我们流连忘返。当时我们只有看高年级学生租书的份,因为家里还不给我们零花钱。等到后来有零花钱了,那小人书摊也不知所踪了。


顺路南行后在街角一处罗马式建筑(前日本正金银行)左转,就真正走进了东交民巷。当年我们完全不知道这条街巷的掌故,对两侧的西洋建筑和使馆也是视而不见,一路打打闹闹,说说笑笑,就来到了东交民巷和台基厂交叉的十字路口。


其实这中间还有许多节点是值得记述的。在东交民巷的这一段的南侧有多座大使馆,但我只记得印尼大使馆了,因为文革中有冲击印尼使馆的大游行。后来的红都服装店,首都宾馆,市委达官贵人的住宅,前身都是迁到三里屯一带的各国使馆。



东交民巷这一段的北侧,也就是我们上学走的路,过了日本银行就是机关南院的一个大门和一个小门。小门如庙门,后来被青旅改为散客部的门脸,再后来被夷为平地,盖起了宾馆。


从这个小门往东,就是大院南楼,但门却是封死的。张民家住在这个死门的东侧,我们经常为了抄近道,从张民家的窗户钻出来,跳到大街上。这个情节是经晓如同学提醒才加上的,看来当年的女生也有过这个经历?


跳到大街上后再往东走,是与机关大院相邻的院子,号称"帅府",只能远观,似乎很神秘。据说贺龙在里面住过,后来邓小平在“四五运动”后被软禁于此。



再往东走有座西式建筑的邮局,前身法国邮局。后来被改成餐厅,有点不伦不类。曾路过吃过一次,味道极差。再往前走是个大红门,前有两个大石狮。我们上学时是外交部的部长办公大楼,曾遇陈毅带着墨镜坐着吉姆车出入。西哈努克流亡政府曾在这里避难。也有说邓小平是在这院子里被软禁过。


严格的说,我们的校门是在台基厂大街上,叫台基厂小学似乎更合适。但是另一个校门(现在是天主教堂的大门)确实在东交民巷,或许那才是原来的校门?原来,1958年东交民巷天主堂建筑划归东交民巷小学,教堂成为了小学的礼堂。1986年小学从东交民巷天主堂完全迁出。1995年10月20日东交民巷天主堂列名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。


所以当年我们走到这个十字路口还要左拐,然后要穿过马路,才能走进校门。在我们学校南侧有商店和粮店,那时家里鼓励我们多多参与家务劳动,买粮买肉买菜,都是我们较早参与的内容。记得为了买到比肉廉价的排骨,我也曾和翟翔一大早去排过队,从此才知同样币值的不同效益。还有一次刚学会骑自行车就帮方坚林驮面粉袋,半路掉下撒了一地,我怕要赔,蹬车夺路而逃。



也正是由于台基厂这条大街,学校出于安全的考虑,要求我们排路队。刚出校门时,大家还都装得循规蹈矩,但是拐进东交民巷,老师看不到了,男生们就开始原形毕露了,互相打闹者有之,四散奔逃者有之。


记得有一次,我们快到机关大门时一哄而散,捡起地上的石子躲到门前石狮子后面准备袭击女生。我的一块较大的石子正好打在孙颖脑门上,血流如注。当时我给吓呆了,没有像其他伙伴做鸟兽散,被其他女生抓了个现行。


后来送到医院包扎,老师一定要我承认“不是成心的”才罢休。那是我第一次在诱供的情况下说了谎,低着头羞愧难当。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工艺美术大师的孙颖是否还记得当年这件事,只能在此向她深表歉意。


当时好像是升一年级换一个教室。1965年二年级时,我们就从最北边的院落南进一步,迁到了南面的院落中一间教室里。在这个院落里似乎没有太多可回忆的故事,或许我们班在这里的时间很短。只记得这院落东头是个挺大的厕所,一到下课就人满为患,阿尼米亚气味扑鼻,但对年幼的我们似乎并无大碍。



应该是在三年级吧,我们终于再次向南,挺进到二层教学楼的二层西头那间教室。这个教学楼是回廊式的,与教堂呈直角位置,样式也与教堂很匹配。半个世纪后在网上搜到的照片,回廊都装上了钢窗,画蛇添足。二楼西头这间教室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学习文化课的印象,充斥着的都是文革的种种画面。


第一个画面:我们换了新的班主任。她叫刘润琴,比牛老师年轻得多。圆圆的脸上戴一副白边眼镜,总爱穿一双黑色皮鞋,在当时被学生视为稀罕物。便有调皮的同学送她绰号“小皮鞋”。限于年纪,刘老师难免被极左思潮裹胁,文革中成为造反派也在情理之中。


第二个画面:骚乱突起。有天下午,学校内外一片骚动。当然这骚动是来自学校北边不远处的北京市委。放学后,我随着高年级同学和街上的人流,来到市委大门口。只见这里人山人海,“炮轰市委”、“打倒刘仁”的口号响彻云霄。也就在这时才知道京城父母官的大名。此前虽已在批“三家村”,但我印象中的动乱公开化,是从这一天开始的。没过多久,便是停课闹革命与复课闹革命的反复交织。



第三个画面:亲身参与斗校长。当时的校长姓尹,曾给我们讲过地理。高丹非模仿过她的形象教学,让我记忆犹新:“地球是个球体,和玻璃球是一样滴。”文革中,我们在刘老师的率领下,在二层教学楼南侧的操场开大会,斗争尹校长。当时刘老师选班上个子最高的我和翟翔作为押送批斗对象的学生,带领我们先去尹校长的办公室。刘老师一声断喝,我看尹校长倒没怎么害怕,倒是把我和翟翔吓得够呛。来到操场后,我和翟翔站在尹校长身后,刘老师带头喊口号,让尹校长“低头认罪”。可尹校长梗着脖子就是不低头。翟翔上前去按,却没按下去。再用两手按,还是按不下去,引得全场哄然大笑。气愤的刘老师冲上前来,一下就把尹校长的头按了下去。


第四个画面:各种集会。地点都在二层教学楼南侧操场。除了校长的批斗大会,还有忆苦思甜报告会,学跳“忠字舞”大会……只记得当时动辄就是全校大会,我们经常要搬着沉重的铁椅子下楼集合。忆苦会前反反复复播放着“天上布满星,月牙亮晶晶,生产队里开大会,诉苦把冤伸……”让我至今已记不起报告人,可对这首歌却能倒背如流。网上搜到的操场照片表明,二层教学楼风采依旧,操场明显是向东拓展了。现在的小学生再有想象力,也无法想出当年的情景。



第五个画面:各种游行。那时毛的“最新指示”接二连三。约定俗成的规矩是:不管多晚广播,都要到学校集合,然后举着红旗上街游行。由于身高的原因,我和翟翔又成了当然的旗手,难免有些自鸣得意。印象最深的一条“最新指示”:“一个人有动脉静脉,通过心脏进行血液循环……”最后不知怎么和清除异己分子联系上了,要“吐故纳新”云云。一向对医学不屑一顾的毛怎么会说出这么貌似专业的话?估计是刚听了保健医生的讲解,就照葫芦画瓢,在为清洗刘少奇找理论根据呢。


那天晚上我和翟翔等几人率先到校,见没几个人,就在教室等。好像是翟翔还是彭艳萍把那条“最新指示”抄在了黑板上。还有一次印象深刻的游行是从学校走到苏联大使馆,为了抗议苏联入侵珍宝岛,时间应该是1969年3月。那次应该是我当年最长的一次步行,而且是在雪后融化的路上。当时虽然棉鞋湿透,但也不以为意,年纪小嘛。



回家路上,有个外地人来问我哪有回民饭馆。我也不知怎么恶从胆边生,随口答道:那边有卖猪肉的。同伴们一阵哄笑,可把那问路者气坏了。可面对个顽劣的小学生也是无可奈何。多年后上网查到:珍宝岛事件发生后,中苏两国都出现了大规模示威游行,分别举着打倒对方国家领导人的标语牌,向对方大使馆扔东西等过激行为。


这里要补充一段同班贾鸣同学的超强记忆:当时有一首应景的儿童歌曲《邮递员叔叔你快快跑》,歌词有两句是“邮递员叔叔你快快跑,快把我们的信儿送到珍宝岛……”据他说还是个载歌载舞的表演,估计他是登台了。要不怎么我全无印象呢?但是那时候发动小学生给珍宝岛的军人写慰问信,应该是确有其事。



第六个画面:陈金炼事件。小学同学中,至今能记得姓名的,除团中央大院的还真是凤毛麟角。当时按居住地大致分团中央的、公安部的、高检的、高法的、城根的几部分。能记起的除以淘气著称的公安部的封军之外,就只有城根的陈金炼了。陈金炼面色似乎总是潮红,脸上横向条纹不少,在同龄人中显得过于沧桑。眼睛挺大,但总爱眯着呈微笑状。他的个头全班最矮,坐在第一排。没有这一点,也就没有后来著名的”陈金炼事件“了。


话说有一天,负责打扫卫生的同学惊惶失措地向刘老师报告:讲台正中的一张小幅领袖像上,被人用小刀划了叉。我们都好奇地凑过去看,只见伟人鼻尖上确有一个小小的叉。这在当时可是掀起轩然大波,“阶级斗争新动向”指向班里每一个人,我们也亲身体验到毛说的要年年月月天天讲的必要性。老师开始以为作案者肯定来自哪个大院黑帮的子弟,查了半天竟是“根正苗红”的贫民子弟陈金炼所为。


他家住当时已经开始拆毁崇文门到前门之间的皇城城墙脚下,是京城贫民的居住区。他能有“动刀行刺”这样的惊天之举,我想是因为他一直坐在讲台前,总是面对领袖肖像,难免会生出恶作剧的心理来:何不划上两道,看看谁能查到我?要说他有什么先见之明或是刻骨仇恨,实在是高看或冤枉了他。记得为了这事还请了家长,但人家苦大仇深,无辫子可抓。不过此后陈金炼倒是消沉了许多,在那样极左的年代,不背思想包袱是不可能的。



第七个画面是徐跃生给我描述的:某老师给他们上课,先在黑板上写个"自"字,然后开讲:你们自己写的字,.....然后在"自"字下面写个"大"字,继续讲:都那么大……然后在"大"的右上角加个点,继续讲:还一点不觉得……最后反问:什么呀?台下一片响应:臭!现在东交民巷小学已经是重点了,教学方式不能这么打击学生积极性了吧?不是都提倡鼓励教学吗,当年可没这么一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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